“我从西阳镇上京,一心想投靠蕉芸轩,可是人家眼界高,不收我,我总得想个法子跟假母套套近乎嘛……”
在长安城,人们可以不知道平康坊里住着多少达官显贵,名流雅士,但绝对没有人没听说过蕉芸轩这“第一舞坊”的名号。
那里的假母漫香八面玲珑,善于经营,几年前花费重金聘请了一位宫中云韶府出身的舞伎担任都知,在新都知的调教下,坊中的舞伎不但技艺精进,更是比照着宫中的样式排演了几出新鲜的乐舞,让客人花费几盏茶钱便可以享受到圣人般的待遇,所以短短几年间,蕉芸轩声名鹊起,已经把其它舞乐坊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蒋沉也早听说过对于全大唐的舞乐伎来说,蕉芸轩选拔人才堪比后宫选妃,人人都以进入蕉芸轩为最高殊荣。
曾经,在他眼中,平康坊里那些小娘子光凭着唱唱歌跳跳舞,便可以日日锦衣玉食,更有甚者,依靠着权贵呼风唤雨,但眼下,见孟得鹿为了搏一条生路,险些豁出小半条性命,他才突然发现那条路看似繁花铺垫,实则荆棘丛生……
“也许,这才是盛世之下风尘女子真正的生存境遇吧……”
狱中的漫香也没有洗脸,而是把落映在水盆中的月影当成镜子,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妆容,从早上被收监到现在,她一天没有补妆了,脸上的胭脂水粉都已经斑驳了,她只能用帔子的一角沾了清水拧干,再用那半湿的纱布从面上轻轻匀过,又从地上的草席里抽了根细枝条把眉毛仔细地梳描了一番。
孟得鹿倒在草席上假装昏睡,实则一直在悄眼打量这位“平康头牌假母”。
她自幼便对人们的化妆、梳发和钗环服饰有着格外的兴趣,喜欢突发奇想创改新颖的妆容和发型,设计款式独特的首饰和衣裙,甚至还喜欢自己研制胭脂水粉,她坚信人的一想一念都会透过化妆梳发的“妆”和衣着首饰搭配的“装”下意识地透露显现出来,如影随形,欲盖弥彰,“妆”与“装”是人脸最虚伪的掩饰,却也是人心最诚实的证据。
“人的妆容是一本账,所有的亏心事都写在里面。”
她甚至暗中练就了一手不为人知的绝技:无论一个人想用多么高超的妆扮技巧掩饰真实面目,她都能用目光替对方卸掉那面具一般的“妆”与“装”,看透对方的素颜,然后再在心里重演对方化妆的过程,并从那些蛛丝马迹中勘破对方试图掩盖的真相……
“从微微发腮的脸型上看,这个漫香应该已经年过三十了,但皮肤却好得如同剥卵,可见她平日生活优渥,虽然她故意化了棱角分明的月棱眉,胭脂从眼下一直挑到鬓角边,还故意用唇脂把嘴唇的形状化得很单薄,又梳了个大气的翻荷髻,但是,这些却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孟得鹿在心底自信地冷笑一声,一眼看透了漫香卸了妆的样子。
“她明明生的圆脸杏眼,唇丰耳垂,左眼角恰到好处地生着一颗朱红色的痣,年轻时一定是位娇憨美人,其实,她更适合圆润温和的妆容,但她却故意把自己化成了一副精明刻薄的样子,想必是常年在街面上行走,总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想让自己看上去不好惹一点吧。”
孟得鹿上一次见到这张脸还是在西阳镇……
义母孟庆雪本来将舞坊经营得红红火火,半个月前却突然有了遣散众姐妹,把舞坊关张的打算,后来有位神秘访客上门,义母特意支开了众姐妹,自己一人和神秘访客密谈。
许久之后,众人才发现义母已经在房中自缢,那位神秘访客也不知所踪……
孟得鹿知道义母没有自尽的理由,也不会在要对舞坊和众姐妹的未来做出重新决策的节骨眼上不留下一句交待,更重要的是,义母死时额前画着一只艳红的凤凰,浴火哀嚎,双目泣血,几乎占满了她的整个额头,诡异恐怖!
但孟得鹿知道,无论是化妆还是着装,义母都从来不用凤凰图案!
可这些理由在西阳镇的不良人听来全是无理取闹,他们绝不会为了一名贱籍假母大动干戈,所以无论孟得鹿接受与否,庆雪r死最终还是以“自杀”盖棺定论。
孟得鹿不肯罢休,她想起自己无意间瞥到了那位和义母见过最后一面的神秘访客的相貌,凭着脑中的印象画出了对方的小像,又变卖了舞坊,花费重金,多方打探,才探知对方是长安城蕉芸轩的假母,黄漫香!